看不见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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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台挂剑(侠客风云传,萧遥x燕宇)

我也不造这个cp叫啥,萧燕?

背景东厂线,朝堂故事都是杜撰的啊……


1.

萧大人喜美食。

朝廷上下人皆称道,萧大人脱下那身锦绣飞鱼服,便是一等的风流高致人物。

朝廷上下,遍布着他的朋友,却几乎没有一个敌人。虽然年纪轻轻便权焰熏天,皇帝陛下依然给予他无偿的宠信。萧大人交游甚广,从奉天门到午门,逢人皆可陪笑拱手道一声兄台;信步游走于乡党罗织之外,就连最难缠的言官也很少找他的麻烦,皆以为忠臣的楷模,清流的典范。

每到年节生辰,迎来送往,贺礼常常堆满了萧府的门阶。京城哪家酒楼新聘了手艺好的厨师,萧大人都会第一个被邀请去品尝。倘若他酒后兴起,能留下一星半点墨迹,店主定然要奉为至宝,装裱悬挂于最醒目的地方。


然而,近来,确切而言是近半年,萧大人的口腹之欲渐渐得不到满足了。

有一道菜,让他日思夜想,纵然尝遍了京城名厨,依然无法与记忆中的味道相比。

一道最朴素的家常菜。

麻婆豆腐。


“红油糊得太厚,且油味陈旧,齿为之钝,舌为之木。”天宝居,萧大人笑吟吟品评道。

次席的吏部侍郎只好唯唯称是。

“麻辣鲜香,滋味倒是浸透十足。可惜这豆腐形状已不完整了,大约是汆水时过了火候罢?”浔阳楼,萧大人用筷子尖钳起一块碎了半个角的豆腐,“荀子云,形具而神生;老板这道菜,只怕形散则神灭啊。”

身旁的新入阁的许大学士惨白了一张脸,倒酒的手也微微开始发抖。

散席后,大学士将店主叫到后厨,狠狠训斥了一通。年轻家仆看不过眼,低声嘟囔:“这萧大人也太难伺候了!”

许大人顿足低吼:“住口!你不想救老爷了吗?”

“救是救,可总耗在他身上也不是办法。老爷早年人脉那么广,总能寻到其他……”

“休得自作主张。你可知道老爷坐的是什么案子?自从那东方大人被一脚踢去了南京,现下能救老爷的,唯有萧遥一人而已!可这萧大人不沾酒色财气,摆着副两袖清风的架子,真叫个不透风的铁板。只单单听说他嘴馋,而且念叨了半年,就想吃这道麻婆豆腐。还能有甚么办法?可笑我们几人身为宰辅,本当匡扶社稷,执掌机要,头发胡子一把了,还要追在那小子屁股后面,争着喂他这口吃食。可笑啊!若非为了老爷……”

尚且年轻的阁臣,压低的声线染上一丝狠意,“朝局如此不堪,鸡犬升天,只等有朝一日……”

他便自觉噤声,没有说得下去。


月底,许大学士直接送了一个人上萧府。

生在成都、长在成都的厨子,年师傅过世之后,芙蓉楼的新任掌勺。带着锦城特产的黄牛肉、辣椒、麻椒、百草门香料与泸州老窖酒,一路以天山冰泉水浸泡保鲜,走官道八百里加急,连人带物一起送上门来。

当晚,萧大人百年难遇地开坛小酌。一盘麻婆豆腐,被刮得连汤汁也不剩。

萧大人并无妻室。萧府上下灯火通明,十几号家仆在院中瞠目看着,窗上映着一个自斟自饮的剪影,唇形隐约翕动,不知在说些什么话,也不知说给谁听。

四月春深,小园草长莺飞,正是燕子啄衔筑巢时,萧大人喜爱自然花鸟,一律不许家丁驱赶。于是北厢的檐下,也新挂了一个泥巢。彼时一双燕影,油黑伶俐,围绕那茕茕的剪影上下翻飞,似是有意陪伴他一盏良宵。

夜深了,萧大人将厨子叫来,问:“小师傅祖籍何处?”

“小的祖上世代在成都做厨师,家祖也曾、曾替蜀王府掌厨。神宗朝播州变乱,家祖也无端受牵连,家道衰落……”

“哦。”萧大人似乎很满意,“今后你只需为我做饭。妻儿老小亦可以接来京城。”

“谢、谢大人!”厨子激动得跪了下来。

“只是,还有一件跑腿的差使,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去办。”

“大人只管吩咐,小的一定尽、尽力。”

萧大人点一点头,返身入卧室,擎了一样三尺长的东西在手上。他握住那东西两头,琤地一坼,只见一团耀目的雪光从寸许狭缝中溢出来,晃得厨子眼前盲了一瞬。

夜深人静,嗡嗡震动声不绝于耳。厨子不由得慌了,颤声问道:“这是?”

萧大人抬头,勾起本就微微上扬的嘴角,眼里流出陶然醉意,缓缓道:“剑。”


这一年的七月,因党争案入狱半年的许姓老臣,终于被释放出狱。朝中道路以目,暗流涌动,仿佛是大风雨将至了。


2.

燕掌门喜剑。

青城弟子素有耳闻,掌门师父与铸剑山庄的任庄主交好,甚至偶尔去铸剑山庄小住上几日,名义上是会江湖朋友。然而据说,掌门师父其实每天都独自待在剑阁,晨起五更进去,傍晚才出来,也不知一整天做些什么。也难怪,以掌门师父的性子,哪里来的江湖朋友呢?

燕掌门四十寿诞,八位大弟子面面相觑,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。朝夕相处十几年,他们对师父的闲暇爱好仍然一无所知。这也是门派秘话了:几年前某位师兄出于好奇,送了一册春宫小说给掌门贺寿,结果直接被逐出师门,永不复录。

从铸件山庄订做一口剑,区区几个小辈是没有那个人面的。托关系问了天剑门的友人,友人又牵线搭桥、找上了天剑掌门西门峰,结果他老人家传回来八个字:“你问老子,老子问谁?”


就在门派上下不知所措的当口,送剑人又来了。

每到新年,那个人回蓉探亲,都会在年初三住进宝福楼,初四就直奔青城而来。那个人年不过三十,穿一身旧布衣,说话也有些口吃。将拜帖递上了,只说有要紧的东西要托给燕掌门,然而褂子一掀,竟露出腰间一块明晃晃的银令牌来,才知是头面人物,拦不住的。

唯有掌门师父紧闭的门扉,能够拦得住他。


然而今年,来的并不是那一位。

来人依然布衣粗服,容貌却俊雅得多,举止也倜傥富贵得多。而且不止一人。身后跟着的两位,一般挺拔如旗,人人腰间挂着那银令牌,神色冷硬,和带头人的温和笑容形成一种成色危险的反差。

门人将他迎进去,拥到掌门师父房前。

房门紧闭着。师父冷冷的声音,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出来的一般,问:“你又来了?”

蜀中阴雨靡靡,带头人的卷发就覆着一层呵护般的雨雾,似乎要溶解在一片青翠之中。他看起来十分年轻,与老成的言谈做派并不相称。

“我家主人吩咐,今次必须将礼物送到燕掌门手中。”

掌门师父沉默不语,连吐息声音也听不到。

那人又拱手道:“这是欧冶子所铸七星龙渊剑,宝光四射,削铁如泥。看在我家主人辛苦搜寻的份上,求燕掌门收下罢……”

“我不知你家主人是谁,断不可收他的礼物。”掌门师父默然道,“……这七星龙渊剑,我倒是有所耳闻。有一则典故,尤为著名。”

弟子们屏住呼吸,仿佛一年到头也从未听燕掌门说过这么多话。对于早年间,掌门缘何流落江湖遭人追杀,各中隐情,门派上下都讳莫如深。只是模糊地感知,来赠剑的人定与那一段经历相关。

“哦?小人伏乞赐教。”

“昔年伍子胥背楚奔吴,幸遇一渔翁,得以渡江。子胥解下随身七星剑,赠给渔者,并问姓名。渔者却之,只说:两贼相得,得形于默,子为芦中人,吾为渔丈人,富贵莫相忘也。而后当即自沉于江中。”

“……燕掌门,小人委实不解。”

“你解不解,无关紧要。你可将我原话转述给你家主人,他定然能解了。我不可能见你,请回罢。”

赠剑人在这样无情拒绝之下,竟然笑了。


在场的女弟子无不历历在目,他那一笑,真让人心摇神荡。这也奇怪,因为他其实始终在笑,像座琉璃宝塔般的剔透无情。唯有在那一刻,犹如一枚舍利种回他的心间,生长出带几分苦涩的智慧心肝。他就在那团佛性的雾气中,扎扎实实地、喜不自胜地微笑了。

“既然如此,小人稽首了。”

他将麻布层层包裹着剑平放在地下,躬下身三拜,才拾起那口剑。走时张口顾盼,欲言又止,竟是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
消失在山道间的背影微微有些跛。

门人目送着那个背影走远,交头接耳议论着有人年年来赠剑,却足足吃了八年闭门羹这样的故事,讲得动情了,似乎还带出几丝悱恻。

而燕掌门直到次日中午,才从闭锁的房门中出来。


3.

任庄主喜四艺,尤善音律。

他怎么也想不到,此生能和燕宇这样的剑痴交上朋友。

不过回顾他的交友史,意外太多,不堪回首。能被一个酒鬼骗身骗心套牢大半辈子,剑痴似乎也算不了什么。

何况燕宇为人清净,人品可靠,也不多排场。只要定时将饭菜送入剑阁,以防他饿死即可。


这一天任剑南是亲手去送饭的。燕宇传位于青城大弟子之后,仗剑云游,听说上了天山去寻仙,两年不曾现身了。老友重逢,惊喜交加,为了照顾他的口味,还特地从洛阳请来厨师,做了几个地道的川菜。

没想到燕宇蹙眉摇头,说:“……我不吃辣。”

“那么酒总要喝罢?神宗十六年的竹叶青。”

燕宇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他,脸上写着“你是不是和傅剑寒厮混多了”,但还是伸手接过酒盏。

三巡之后,任剑南的头脑都不太清楚了。故而以下的对话,也可能并没有发生,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白日梦。

他记得燕宇在灯烛摇曳中站起身来,抚着架上悬挂的一柄剑。剑鞘纹饰精巧,镶嵌七颗熠熠的蓝晶,形如北斗。那柄剑任剑南自然识得。

“龙泉宝剑。蒙尘于此亦是暴殄天物,燕兄若喜欢,就带走好了。”

“这剑……”燕宇怔忪道,“是谁……?”

“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。”任剑南猛地钳住嘴,自知已失言了,却没有停下,反而继续道,“不止这一柄,还有挂在那边的巨阙、那边的宵练、含光……啊,还有那一柄!就是那雌雄宝剑里的雄剑,干将。”

任剑南说着,也摇摇晃晃跳了起来,掏出随身的密钥,打开剑架机关锁。干将剑略短于三尺,捧在双手上却重于千斤。他对燕宇羞涩笑道:

“其实,燕兄不收的剑,萧大人都送到小弟这里来了。满室珍藏无人赏,唯有燕兄偶尔驻足剑阁,用心赏玩。也算柳暗花明,最终抵达燕兄手中了罢?也怪小弟不自量力,自以为成人之美,善莫大焉,没想到……呀,我怎么又喝多了……”

任剑南的眼角溢出了几滴眼泪。多愁善感,一如当年。

燕宇定定站了片刻,没有接那柄雄剑,而是反手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来,青刃朝上,静静凝视。剑阁为了保存兵器,四壁不开窗,剑阁的风也沉闷滞重,似乎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那一团蜀地的湿雾。

他并非从没有收过萧遥的赠剑。

他手中的这一柄,二十年不曾离身,正是莫邪。


4.

东方未明喜欢朋友。

在灵隐寺幽暗的枯井下面,几个少年抱团围着火堆取暖,轮流值夜的时候,他依然在想:我真幸运,有这样多好朋友。

陆镖头的头七未过,少镖头仍在守灵。未明在井下守护着燕宇,隔开不远的隧道中就传来陈公公的脂粉香气。平心而论,未明一点也不信任那妖人。


萧遥易容去杭州城晃了一天,名曰打探消息,傍晚回来,竟然买了酒菜,从怀里一样一样窸窣掏出来,没有台面,就摆在地下。饭食捂得还热腾腾,只是不知有没有沾上体味。

未明撇嘴抽了抽鼻子。

“江南哪能找到川菜呢?在下已经尽力了,东方兄,燕兄,不要客气。”

“这……?”燕宇盯着那一盘红彤彤的糊状物,冰块脸现出一丝裂痕。

“麻婆豆腐。”萧遥大喇喇地用汤匙舀了一块,囫囵入口,“啊呀!好烫!——当然比不上芙蓉楼的味道,但也聊胜于无嘛。”

“我不吃辣。”燕宇道。

“燕兄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”未明怂恿道,“萧兄为了你抛头颅洒热血,身家性命都不要了,你怎能不吃萧兄买的麻婆豆腐?”

“是呀,燕兄怎能不吃我买的麻婆豆腐?”萧遥故意跟腔,舀了一大块举到燕宇嘴边,可怜巴巴抬眼瞟着。

燕宇这人也是个呆子,听见一句头颅热血身家性命,也不知哪根筋搭错,竟然就这么屈服于淫威之下,小心翼翼张开嘴尝了一口,登时辣得满面通红。

未明努力憋笑,在心中狂呼:我没看错吧,燕兄吃辣了!燕兄用小叫花的勺子吃东西了!

“等一等,我记得萧兄常常饿得在路边昏倒,哪来的钱买酒菜?”

“鄙人的确身无分文,”萧遥挤了挤眼,“但有一技之长而已。”

未明几乎想抬手掩面。看一旁的燕宇继续面无表情地夹菜,也不知是没听到,还是不以为然。

“小弟此行,还有一大收获。”萧遥将手伸向背后,变戏法般摸出一样麻布包裹着的东西,层层解开,赫然是一柄通体黧黑的古剑。

未明可以打赌,这又是他那“一技之长”的结果。

“楚王号令铸剑,干将藏雄献雌,眉间尺儿镬煮楚王头颅——这个故事你们该听说过吧?喏,这就是那柄莫邪。千金难买,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。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想,宝剑当配英雄,这剑和燕兄,必然十分相配。”

“小弟不才,没有听懂,”未明问,“这个眉间尺儿,用大锅煮楚王的头做什么?”

萧遥收敛笑意,沉默了一会儿。将瘦削的腕子平翻,单手稳稳握住那柄神话中的宝剑,似是要将它送上火堆炙烤。一头卷发也丝丝流转着跳跃的红光。

他不看未明,反而凝视着燕宇,说:

“报仇,刺君!”


他们不仅逼燕宇吃了辣,还逼他喝了酒。未明心中快活,不知怎的就喝多了。醉醺醺躺倒在脏兮兮的草蓐上,有一耳没一耳,听着火旁的萧遥和燕宇仍在闲扯。

“燕兄。”

“何事?”

“燕宇并非真名罢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为何,嗝……为何化名燕宇?”

“我乃成祖第十一代孙,故取燕姓。”

萧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,笑嘻嘻道:“假、话。”

燕宇以沉默对答。未明心想这小叫花好生缠人,人家取个化名都要刨根问底。

那边厢萧遥已经引经据典,摇头晃脑起来。“燕者,玄鸟也。宇者,屋四垂也,檐下也。诗三百云:燕燕于飞,差池其羽。又有陶公诗云:翩翩新来燕,双双入我庐;先巢故尚在,相将还旧居……”

“你不要曲解燕兄的名字了。”未明懒洋洋地插嘴,“照你这么说,燕兄的名字,岂不是孤燕寻巢的意思了么?”

他才说完,就知道说错了话。四下静悄悄仿佛一口空井,唯有火堆毕剥作响,残羹冷菜的气味混着陈公公身上飘来的香味,令人头昏。

半晌,燕宇却接道:“想必萧兄的名字,也非真名。”

“我一个小叫花,父母双亲、生辰年月都不得而知,哪来的真名假名。”萧遥自嘲道,“萧遥萧遥,只盼能如北冥鲲鹏一般,乘天地之正,御六气之辩,自由翱翔于无穷呵。”

“可惜此番因为愚弟之故,让萧兄前途未卜,囿于一方枯井中。”

“此言差矣。社稷有难,匹夫岂能独善?”

萧遥的话音掷地有声。未名心道,也不知那死人妖听到了没有。

撑开一条眼缝,只见燕宇和萧遥仍依靠在一起,一人一手捧着那柄莫邪剑,共同端详。两张年轻面孔被火光映得彤红,透着不寻常的温暖。那幅画面无端和谐静美,未名知道他绝对不想偷听下面的对话了。

“敢问萧兄,究竟有何抱负?”

未明紧闭双眼,双手捂着耳朵,脸上也烧得火烫。但萧遥的回答还是一个字一个字,钻进了指缝中来,异常清晰。

更有甚者,这个回答竟然牢牢镌刻进他脑海中,记了十年,二十年,乃至更长久的时间,历久弥新。

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……”萧遥放低了声音说,“以我之翼,为君之宇,何如?”


5.

萧遥喜美食。

他的鼻子很灵,还没睁开眼,就闻到了酒菜的香气。

狱门吱呀一声推开了。一个人影提着篮子进来,将菜肴一道一道,摆在桌上。而后恭敬地解开他手上的镣铐,用四川口音、略带口吃的官话对他说:“萧大人请用。这都是小人亲手做的。”

那个人三十过半,面貌平凡,穿着那身大红飞鱼服,显得整个人都缩小了一截。他腰上那枚令牌,最初是萧遥为他挂上,最后,他却摘下了萧遥的令牌。

萧遥心下了然,抖了抖手腕,问:“有麻婆豆腐么?”

“有夫妻肺片、跳水活鱼、酱爆兔丁、东坡肘子。”那人回道。

“倒都是名菜。可惜,有一口麻婆豆腐就好了。你做的麻婆豆腐,非常正宗。”萧遥说,但还是为自己斟满了酒,自顾自吃了起来。

“……小人思虑不周。只是现在去买,只怕不够时间了。”

“那么我也快些吃。”萧遥鼓涨双颊笑道。

两下沉默了片刻。

“您不问我为什么吗?”

“事已至此,我不想知道。”

这是实话。这十多年来,萧遥说的真话并不多,大约只占三成。

然而对方并不打算放过他。他忽地一手按住萧遥的筷子,将嘴慢慢贴近他的左耳。右耳已经听不到了,萧遥身上有哪些伤,受过什么刑,对方都记得一清二楚。

“萧大人,”他咂了一下嘴唇,呼吸声微微颤抖,“我乃丐帮大义堂李堂主麾下三袋弟子!——柯帮主,李堂主,我为你们报仇来了!”


诚王靖难登基之后的第十三年,锦衣卫指挥使萧遥勾连外臣,图谋大逆,按律当凌迟处死。

然而没有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。最先指控发难的,是曾在萧遥身边做过多年厨师的一位锦衣卫百户,他自述曾受萧遥之命,往来京城与成都之间,为青城派掌门燕宇送剑。某一次偶然震击剑柄,竟从中掉落出萧遥的密信,信中鼓动燕宇联络收买中原武林,壮大兵力。那燕宇原是勤王之子,今圣的亲侄,萧遥此举,反心昭然若揭。

然而,那位百户也承认,他数次送剑,燕宇都闭门不见。乃至最后一次,为了试探燕宇,两位锦衣卫押送已获罪下狱的萧遥上青城山,送出那柄龙渊七星。燕宇却对来使说了一段子胥赠剑、渔丈人沉江的掌故。次年,他就辞去掌门一位,孑然一身上了天山。对萧遥谋反一事,燕宇概无所知。

今上宽大为怀,也就没有追究燕宇的罪过。

朝中风向大变,弹劾咒骂萧遥的上疏如纷纷雪片般飞来,痛骂其大伪似真、大奸似忠,说阉乱方息,使得鹰犬猖狂云云。

树倒猢狲散,陈公公与萧大人、东方大人,曾经牢不可摧的联盟接次倒台了。内阁许大学士荣升首辅,加封少保,终于将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。

至于许学士的背后,是否还有圣上的授意,则全然不得而知。


午门的白云,仿似是整个京城无雪的冬天里最洁白无暇的一簇。

萧遥抬头仰望,心道,原来不论最初如何选择,结局还是要捱这一千刀的。

也许是幻觉罢。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燕子,漆黑如剪的尾羽在他头顶上方划着圈盘旋。

腊月还未过去,你为何提早归来呢?


6.


徐子易喜欢讲故事。

他最喜欢讲“三侠午门劫法场”这个故事。

“午时三刻,忽然一阵狂风,遮天蔽日。地平线上涌起黑压压的一片,扑簌簌振翅飞来。众人掉头看去,竟是数以千记的一群燕子!百官奔走惊呼,连皇帝也慌了神,在禁城中抱头逃窜。就在燕子掠过人群的当口,三道身影踮足从无形中跳了出来,喊道:‘刀下留人!’只见那为首的一个,猿背蜂腰,红衣仗剑,腰间别一只三宝葫芦,乃是那无门无派无师自通酒剑大侠傅剑寒!左手边的一个,银发如霜,俊秀照人,自然是铸剑山庄的任庄主!右手边的一个嘛,峭拔如竹,单单负手而立,剑尖曳地,便没有人能走近他的森然剑气之内——猜得不错,正是天山孤剑燕宇了。”

徐子骐翻了个白眼道:“你怎么又讲一遍,我都能背下来了。”

徐子易不理会,却摇头叹道:“乱世出英雄,可也充满流血杀伐,英雄陨落,令人扼腕。不好玩,不好玩。我们换个地方玩罢。”说罢拖住弟弟的手,凌空一纵,就要遁入虚空。


徐子骐最后低头看了一眼。

他们正在铸剑山庄的剑阁顶上。

山庄外山林莽莽,夜色沉沉,明月孤悬,照彻世间。如果他的暑假作业没做错,那么此地在春秋时应属吴越境内。

虎丘岩栾叠嶂,延陵松柏常青。而那取剑的人,终究不会来了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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